一,
马克彭自从和网上收费中介介绍的相亲对象约会二次后,便去了趟北加湾区女儿家。二人其实同岁,但在那位业余羽球冠军面前,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老气横秋,无法掌控这种运动美女四射的活力。直到回到南加,一二个月了互相也没有再联系,他知道,这次又凉了。
太太八年前得癌症去世,女儿大学毕业在硅谷工作结婚生子,忙得再没时间来看他。他已经半退休,轻负荷地工作着,有一搭没一搭地相亲,在Newport Beach新港海滨空荡的大房子里等待女儿南下来看望他,或北上去看望女儿一家。驾车对他来说越来越觉得路途遥远疲累,最近改乘飞机……就这样忙碌而空寂地过着自己一个人的日子。
至于相亲,这几年几乎成了他生活方式的一部分:好奇,期望,试探,失望; 尽管如此这般周而复始,但是填充了他生活的孤寂无聊。他也曾进入过两三段短暂的关系,但当二人走近到一定距离,各自的心理行为惯性,务实算计,便象一堵墙,把双方阻在原地,谁也不肯再跨前一步;稍有误会,彼此转身离去的速度,比走在路上踩到了响尾蛇后还快……他怀念与故妻从年轻一路走来,彼此奋不顾身,双向奔赴,身心相融的那种关系境界。
那个周末又到北加,探视了几天女儿和外孙后,女婿早早把他送到机场,等待登机。马克彭从慈爱父亲,外祖父,敦厚长者,做回自己。他玩着微信,注意到一则“高校联谊PHD Club”的信息,因为自己也是研究室出来的哲学博士PhD,虽然早在二十年前就已转行做了生意! 但是再仔细一看,原来彼PHD非此PhD!
信息上写着:“PHD是缩写,Preeminent(出类拔萃)、Happy(开心)、Dating(约会),‘开心相约精英俱乐部’,聚集了百位优秀的各界朋友,在万木萧然之时,让我们小聚森林湖,抚琴浅唱,烹茶吟诗;重逢一二同窗校友,结识三五旧雨新知……”
这是一则颇具文青笔法的相亲广告!
飞行途中,马克彭闲来无事,把这则广告翻来覆去研究起来,当看到广告结语这样说:“总之,在这里,您可能找到‘青天揽明月、云帆济沧海’的同道伙伴;‘凤歌笑孔丘、仗剑走天涯’的快意旅友;‘绿螘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的管鲍知己;‘愿得一人心,白头不相离’的琴瑟伉俪。”不由得嘴角上扬,自哂地微微摇头。但是他还是把这则信息,点进收藏夹。飞机上没有手机信号,他的手机屏幕上一个圆圈不停打着转,在收藏夹外面游离徘徊……
二,
周末,森林湖畔一间原本静寂的会所热闹了起来。
马克彭衣冠楚楚出现在门口。会所内音乐轻柔撩人,到处布置着鲜花,飘浮着彩色气球,靠墙的长条案上摆放着三种香槟,六种茶,还有各种精美西点,茶点,小吃食和其他饮品。
但他很快就有点后悔了。看上去与会的男男女女普遍比自己年轻一二十岁。他暗自打算,稍待一会儿就悄悄开溜。
在自我介绍和才艺展示环节,一位面相年轻,身材娇小而匀称的美女,表演的一段自由舞蹈赢得满堂喝彩,也引起了马克彭的注意。
她落落大方,但有点仓促地只介绍自己名叫苏姗。表演完,她就急步走回座位,在一位身形胖大的女士身边坐下,狠狠暗推了同伴一把。胖女士在众目注视下,不得不站立起身,说:“我叫艾米莉!离异,有一个十五岁的儿子。沒有什么才艺。”她举了一下手里的饮料杯,“祝福大家,早结连理!也祝愿我自己!”马克彭注意到艾米莉手里的饮料不是相亲会提供的,而是一家快餐店卖的冰咖啡。
他上了趟厕所,旋即决定此刻不开溜更待何时,便向会所门外走去。门口站立的接待人员,微笑地看着他往外走,并不多问。
不想在会所门口碰见艾米莉和苏姗手挽着手,也要离开的样子。
马克彭面露讶色地问道:“你们怎么不待啦?多可惜呀,这么好的机会!”
艾米莉一扬手里的冰咖啡杯,眉头微蹙,“都太优秀了!配不上!”
苏姗眉眼笑起来很好看,“我是陪她来的,我不相亲!”
“帅哥!你怎么也走啦?是没有看得上的吗?”艾米莉说话很直接。
“啊,我今天犯了错误,不该来凑你们年轻人这个热闹!”
“瞧您说的,您也不老啊!”
三个人因为做了相同的事,竟然互相产生了亲近感,有着特殊缘份的意味。站在会所门外绿草坪一角开起了小会。
“你们俩人在哪里工作?要不我们互相留个联系方式?算交上朋友啦!”
苏姗不作声。艾米莉哈哈一笑,“我们是做心理治疗的,微信就不留了,先留个电话吧!”
“心理治疗?”马克彭凭直觉,感觉她俩没有医生的气质,但也没多想,“要不给我个地址,说不定哪天也会需要!”
他注意到苏姗有个轻拽艾米莉身后衣摆的小动作。艾米莉却未理会,热情而大咧地说,“好呵!我们的工作城市在圣马利诺!”
三,
一个月之后,马克彭在圣马利诺市有个商务餐会。会后,他驾车在亨廷顿大街上,忽然想起了PHD相亲会那次艾米莉给的地址就在这条街上。出于好奇,他决定趁便去看望一下新认识的朋友。
导航把他引到一家小店门口,橱窗上闪烁着一个醒目的霓虹灯英文招牌“Massage”!他先左右看看,又前后看看,心想,怎么是家按摩店?“心理治疗“,不应该是在医院诊所吗?他又仔细核对了一下,地址门牌的确沒错。
他停车,在车里坐了二分钟,冷静下来思考一下,再决定怎么做。
他已确定地址沒错,那么如果,他走进去,发现人不对,那就是艾米莉她们不愿留下真地址,说明她们只想敷衍一下,不想和他有任何进一步的交往;但是,如果她们真在这里工作呢?……好奇心害死人,他决定进去,一探究竟。
下车走近,推门而入。一记响亮的"叮咚”门铃,招来里面一个女人的声音,“Hello! Coming!”随着一句带口音的迎候英语,走出一位亚裔女子,四十多岁,中等个,微腴不胖,上身衬衫,下身牛仔裤。看见有客人进来,脸上马上挂出职业性的笑意,走到接待台后面,用英文问他是否有预约。
“苏姗和艾米莉是在这里吗?”马克彭用中文问道,因为看到她瞳仁里有明显属于中国人的眼神。他心里很矛盾,既希望听到的回答是:这里没有苏姗,也没有艾米莉!但又知道这个回答会令自己失望。
“原来是中国人!苏姗在忙,不过稍等5分钟就可以了!By the way,我是丽莎!”
她礼貌地请马克彭候坐在大鱼缸旁的沙发上,倒上一杯水,奉到他手里,也不多问,消失在走廊中。
马克彭多少有些喜出望外,坐在沙发上无聊地打量着鱼缸里七八条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热带鱼,大的在漂浮的水草间慢悠悠地游着,忽然一个拉丁舞摆头似的优雅转身;小的一会儿在缸底的卵石上寻寻觅觅,一会几又急冲冲赶路一般,扭扭搭搭窜来窜去。马克彭竟无端地暗自感慨,它们觅食的样子象极了人类。
果然大约五分钟后,一位女子出现,把一位白人男子送出门口,是苏姗!
“怎么是你?你怎么来啦?”苏姗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马克彭能感受到她的喜悦是真诚的。“可是,艾米莉今天不巧休息啦!”苏姗面有憾色。
“我今天刚好在这边办事,顺道过来认个门!”作为男人,马克彭其实更被苏姗俏丽的脸庞,匀称的身材和精致的衣着打扮所吸引。他原以为女人只有在出席晚会时,才会穿上精致考究的衣服,没想到苏姗工作时衣着也同样光鲜亮丽。
丽莎出来在接待台后面寻找着什么东西。苏姗忙向她介绍道,“这是艾米莉在相亲晚会上认识的彭先生!”
“噢,是朋友啊!你们聊吧,有客人时我来叫你!”
苏姗会意,往门外走去,“彭先生,我们到门外稍微聊一下吧!” 走到门外后,她靠近马克彭轻声说:“丽莎是我的老板,她不喜欢有朋友在客厅聊天,影响生意。对了,在你车里还是我的车里?站在外面尬聊似乎也不太好看,嘻嘻!”
马克彭为苏姗打开副驾的车门,把车座上的东西扔到后座上,让苏姗坐进去,然后关上门,自己从驾驶室那边开门坐进。
“哎呀,你这里……”苏姗看到操控台上有些马克彭平日在车上吃喝东西留下的污渍,便随手四处踅摸,抽了张擦手巾,想把污渍拭去;擦了一半,无法全部擦净,便捏着纸巾,暂时放在一边。马克彭感觉她本能的反应,很象太太生前坐他车时久违的样子:一边嘴里嫌弃,一边行动上呵护。
“那天你不是去相亲的吗?”他问这话,其实是想弄清她的感情状态。
“哦,我是有婚姻的!”苏姗说这话时,注意到马克彭脸上失望的表情,接着说,“我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在国内离了婚,到这边来又结了婚的。”
“白人?年龄比较大?”
“是的,你怎么知道?”
“很多这样的!你也是结婚移民?”
“嗯……是的,所以也没什么感情!”
苏姗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他说这些,感觉自己是在下意识地要安抚他脸上表现出来的失望。
“其实好些这种婚姻关系结果也有不错的!是自己认识的还是通过中介?”
“在国内离婚后,就……。”苏姗没有继续,而是转了话题,“你今天是来看艾米莉的吧?可惜她今天休息了,沒在。她人很不错的!”苏姗悄悄注意着马克彭的反应,“别看她现在做这个工作,她在国内时还是个作家呢!听说在网上很红的那种!”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马克彭心里果然感到出乎意料之外,但又不觉惊奇,从大陆过这边来的什么人没有啊,无论在国内干什么高大上的工作,来到这里,生存第一。
“可惜眼缘差一点!”他感觉说这话是自己在向苏姗暗表心迹。
“她就是一个人带个儿子,好象青春期,不太听她的话,苦闷孤独吧,女人嘛,总得有个发泄口,她就总爱喝甜饮,把自己喝胖了。其实她很漂亮的,她给我看过以前的照片。如果有男人疼,又提醒着一点,就不会每天喝那么多糖水的!”
马克彭微笑不语。他忽然注意到苏姗眼神飘乎,心思不定的样子。
果然她眼睛盯着自己的门店,说老板在叫她,她得走了。的确,马克彭看见一个男客走进她们的店里去。
匆忙中,马克彭要了苏姗的微信码,说方便聊天。苏姗一边让他扫,一边急冲冲地说,她不轻易和别人加微信的。
四,
第二天,马克彭手机里收到一个短信:“听苏姗说你昨天到店里找我?”短信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他以为又是杀猪盘的搭讪,正想屏蔽,但看到苏姗这个名字,他马上查了一下手机里的记录,果然这个是艾米莉的号码。
正要回信,这时他看到微信显示有一条新信息,他点开,是通讯录里有人求加友。他再点开,求加的是一个微信名为“冰咖啡”的人。加友短语是:“我是艾米莉!”原来是艾米莉先存了他的电话号码在手机里,把微信连上了。
他接受了加友,习惯性地送出礼貌迎语:“你好!”又输入道,“昨天刚好办事路过,认个门。不巧你休息啦!”
“之所以原来不加微信,是有人知道我们是按摩女,就会发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噢,是这样啊!”马克彭不知道她说的“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什么,但应该是些让她们不堪的内容。
“你为什么说是做心理治疗的?我还以为你和苏姗在医院或诊所工作!”
艾米莉发过来一串大笑的表情包,“那种场合,我们怎么好意思介绍自己在按摩店工作啊!看来你没有心理问题,若有心理问题,你就知道啦!”接着又是一个表情包,“按摩女去相亲会本来就是一件很奇葩的事,何况我这么胖,没人看得上我的。”
艾米莉说得这么直接了当,让马克彭感受到她的豪爽和坦荡。但想着她硕大无朋的身形,的确对自己没有吸引力!
“相亲会广告很文艺,很有点文笔,组织者很有才,就引起了我的好奇!”
“广告的确写得很好,也把我招去了!听说你以前是作家,还很红?”
“苏姗连这都说啦?我都不好意思跟人讲,好汉不提当年勇!以前在国內网上著名文学平台《大榕树》上发过作品,出过几本书,轰动过一阵。你网搜也许还能搜到!网名是‘云上云雀’!”
"还在写吗?”
“生存第一吧,养儿子!我总不能写自己跑美国来做按摩女吧!”
“没有不能写,要看怎么写!”
“你果然与众不同!我要是美女就追你啦!”
“你谦虚啦!”马克彭感觉自己这句话有点违心,但是有一位女子拿话撩自己,竟也有点受用,尽管对方的外表激不起他作为男人的兴趣。
“你也有苏姗的微信了!我拉个三人的小群吧?有时间一起聚聚?”
“可以呀!”马克彭感觉自己是敷衍的。他无可无不可地干等,艾米莉要拉群就拉吧。
五,
马克彭一知半解地似乎对“心理治疗”有了答案,好奇心消解了很多。与他的众多生意关系,朋友关系,同事等关系相比,不经意中认识的两位按摩女显得无足轻重。
就在他几乎要忘却了生活中这段小小插曲时,这一天他忽然在微信里发现自己被组进了一个三人小群:艾米莉,苏姗和自己。
艾米莉果然没忘记这件事。三人陆续在群简单寒喧了几句,便没有更多交流。
马克彭正好有点空闲,便浏览起两个人的朋友圈来。他下意识地先打开苏姗的朋友圈。苏姗的微信名叫“小棉袄”。她的微信头像很漂亮,虽然轻度美颜过,但和本人相差不大。马克彭对女人非美颜不照相这件事颇不以为然,但也见多不怪了。背景图是苏姗背立于白色沙滩,身穿蛮腰微露的白色套裙装,身姿挺拔,左手扶一顶缠花小阳帽,下面裙裾轻扬,隐约有海风拂过!
苏姗的朋友圈里每一张照片的衣服都不重样,在商场,在饭馆,或在某个海边栈桥上,很会穿搭,暴露有度,颇为性感;衣服包包看上去档次都不低。虽然马克彭不很在意女人的包包,但他认得她不同场合手里拎的,都是LV,Parada这样的名牌。或许是下意识的角色代入,这些漂亮的照片让他心理感受到压力。
记得太太从年轻到病逝,从来没有给过他任何压力!尽管他已经能买得起太太想要任何包包,但太太从来只在一般商场里买东西,挑包的标准是:能装!挑衣服的标准是:合身舒适,式样顺眼。
艾米莉的微信头像竟然就如同她的微信名,是满满一杯冰咖啡,象是哪里借来的一幅广告相片;背景却是一幅卡通绘图:一位小女孩伸直双腿坐在一排五颜六色的书架下,手里捧一本书在读。
艾米莉的朋友圈里发的多数是一些文贴链接:青春期孩子教育,减肥,美食……很难把她和一位曾经的网红作家联系起来。
不搭,反差,往往让人费解,难解,却又引人探索,思考。
马克彭在一个中文搜索引擎上输入“云上云雀”几个字,出来一些内容,但没有他想要的。他加上关键词“榕树“,果然出现了几条貌似他想要的链接,可能博客年代早已久远,大多是零几年国内网上的一些文字与图像的断片,其中部分还有艾米莉的头像,只依稀可认,年轻端庄秀气与现在判若两人。他选了内容相对完整的几篇粗略浏览,不知不觉读了进去。
其中有几篇象是爱情连载小说,主人翁女大学生和一位男货摊主爱得死去活来,情节千迴百转,跌宕起伏,有点象琼瑶小说,却又自有独特语言风格。从残存的读者留言来看,当时追这一篇文字剧情的读者还真不少,有的甚至视作者如女神!
马克彭一时难以将艾米莉过去和现在两个天壤之别的真实存在合而为一,不胜唏嘘。他对艾米莉开始有所刮目相看,但他对她仍然难有男人的本能反应。
六,
“在吗?”
马克彭总是及时清理微信上未读信息的习惯,让这一行短信在刚刚发到他手机上的同时,他就看见。是“小棉袄”苏姗!
他很诧异她怎么会主动给自己发信,想必有什么急事?“在!什么情况?”
“有点空吗?”
“怎么啦?”
“想找个人聊聊!”
这样的对话让马克彭感到苏姗可能有什么严重的事情发生。他暗自为她庆幸自己这会儿没有什么要事急事需处理。便说,“还行!什么事情,你说吧!”
“能陪我走走吗?”苏姗忧郁的语气似乎从手机屏幕上透过来。
马克彭纳闷了,“你在哪里?我们相距有至少一小时路程呢!”
“没有,我就住森林湖,今天没上班!”
苏姗给他发了一个地址,马克彭马上用手机查了一下,果然很近,不到十分钟。
他按图来到一个超市停车场。苏姗早已泊车等在那里。她从自己车里出来,脸色阴沉,但衣着一如既往,象时装模特一样考究。不知为什么,他感觉她象个阔太贵妇,而自己却不是阔老板,倒象是她的车夫。
苏姗第二次坐进了他的车副驾。她说:“去海滩好吗?今天心情糟透了!找个人陪,去海滩待一会儿就好了!”
“你怎么啦?什么事心情不好?”马克彭一边开车看着路,一边故作轻淡地问她。试图进入倾吐对象的角色。
“刚和他又吵架了!”
马克彭很容易就理解她说的“他”,是她现在的白人丈夫。
“既然这样,干脆离婚是不是好些?身份下来了吗?”
“身份早就下来了,不是说过,因为我儿子在这里上学,还离不了吗?”
离海滩很近,不出一刻钟就到了一处高坡。不是周末假日,很好停车。
他们面向太平洋,远远望去,浅黄色海滩上有排排翻滾的浪雪,洋面的蓝色,除了有深浅的韵律,向前方无涯,向左右无边;浮游的轮舟何其纤小,岸上的车,树,人只是点缀。隐约有涛声阵阵。
马克彭陪着苏姗在棕榈树下的石凳上坐着,无声地吐纳,静静地观望,默默地冥想。似乎是他在陪着苏姗,其实是苏姗给了他这时光。
苏姗脸上有了笑意,对他说:“我好啦!”
马克彭心想,潮水涨落还有个时辰,这女人心情的阴霾说消就能消的吗?苏姗脸上的笑,也是吸引他的重要元素。女人阴郁的脸会让男人的心情更沉坠。
“其实,”苏姗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我是带着儿子走线过来的。走线,你听说过吗?就是偷渡!”
马克彭说知道,心里却是吃惊的,一方面是吃惊苏姗把故事换了个版本,更吃惊她看似娇弱,居然用的是走线这个在他看来剧情惊险的版本,何况还带着年龄尚幼的儿子!
“怎么能下这么大决心?”
”没办法,坐吃山空,需要生活。”
“路上不危险吗?”
“有的路段的确很危险,有些有基础病的人有不行了的!”
“你怎么敢?”
“我闺蜜先嫁人过来,她帮忙找的关系。”
“那你那位白人丈夫是怎么回事?”
苏姗尴尬地笑了笑,“我之前骗你,说是结婚移民过来,其实不是。但我现在的老公的确是白人,工作中认识的,是我的客人。”
“发现你胆子真大,按摩客人也敢要!”
“其实他人还是不错的,我的闺蜜有个情人也是她的客人。我们的分歧在我女儿。女儿当初不肯离家跟我走。”
“你现在丈夫不介意你的工作吗?”
“是的,他希望我不要做了,或者另做别的。但是我需要挣钱养儿子和给我女儿治病,她有抑郁症,每个月都要看医生。我的白人老公总说她已经算成年人了,不应该管她了。但是我女儿天天都不愿出门,没有什么收入,我怎么能不管她?我现在最放不下的就是女儿!”
“你国内怎么离的婚?”马克彭可以随性地和苏姗聊天了。他能感觉她对他的信任,他还想探索她对他信任的边际。
“其实,我想说,”苏姗望着马克彭,“我的两个孩子,他们是不同的爸爸!我的大女儿,是和前夫生的。我的小儿子,我和他爸爸是没有婚姻的。”
“噢!”马克彭又多生了点意外,暗下感慨遇到这样一个凡事不走寻常路的女人,“他有家?”
“是的,他有家!我跟了他十年!”
“你们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我前夫家暴我,离了婚!我那时年轻,贪玩,把女儿放到我妈家,几乎每晚都和闺蜜去卡拉ok玩。我儿子的爸爸是开卡拉ok的老板,在贵阳开了两家歌厅。我唱歌也很好听的,哪天我们去歌厅我给你唱!”苏姗的脸上有了神彩。
“就这样,我和儿子的爸爸认识,走到了一起。有人介绍副市长的儿子给我,副市长的儿子也很喜欢我,经常买鲜花追求我。可我不喜欢他!”
“那时你工作吗?”
“和前夫在一起时,和闺蜜一起捣卖过一点服装;自从跟了儿子的爸爸后,基本就不工作了。”
“后面是你儿子的爸爸养着你?”
“算是吧!”说到这里苏姗似乎不太愿意承认。
“你很会穿搭衣服,加上你的形象气质,你在你们店里简直是鹤立鸡群,大街上也难得一见!”马克彭并不是单纯在奉承她,求得美人心,而是真心话。
苏姗神采飞扬起来,“我就喜欢穿好看的衣服!我闺蜜在国内时一直在做服装,有了新款式,总是打电话让我先去挑,我挑完后她才去卖!我的衣服把衣柜都堆满了,又在网上买了好多,堆在国內家里,我让我女儿给我寄过来,她有抑郁症,不爱动,老给我拖着。”
“你儿子的爸爸把你照顾得还是很不错的,怎么还是分了呢?”马克彭根据她不工作,却过着贵妇一样的生活:时装,名包,作下判断。
“我生儿子之后,可能觉得我就这样死心踏地跟定他了吧,他就不那么在乎我了!”
“何以见得呢?”
“我能感觉出来! 他又找了人!他做生意,外面又有女人是难免的,这我也理解。但是他说出差,和那女人逛街被我闺蜜看见。他出差回来还给我带了包,我闺蜜见了,说看见他给那个女人买的包比我的好,这是我不能容忍的!”
“就为了一个包?”马克彭作为一个男人,对女人这种心思和判断,觉得不可思议。
苏姗不说话,似乎仍有一口气顶在胸口。
停了一会儿,她又说,“他前妻和他离了婚,他跑来问我的意思,想不想结婚。那时我已经在生他的气了,跟他说不想结婚。……我一辈子不会原谅他说的那句话!”
“他说了什么?”马克彭想象不出男人的一句什么话,能让一个女人记恨一辈子!”
“他刚一听到我不想和他结婚,立刻就起身说,要去告诉那个女人!还马上当着我面给她打电话!就那一刻我的心对他彻底凉了!”
“你可能是想让他再多哄哄你?”
“哄也不可能了,我对他的心死了!”苏姗说的不知是她当时的心情,还是现在。
“那个女人,他是怎么认识的?”
“是他歌厅招的助理,长得不好看,他并不爱她,更爱的是我。有一次他病得很重,是她一直去医院照顾他两个礼拜,直到康复,可能感动他了吧。”
“你怎么没去照顾他?”
“我那时生他的气。他打电话我不接,是他出院后才知道。”
“别再说他啦,有点事想求你,不知道方便吗?”
“什么事?”
“我女儿不是现在一个人在国内吗?有抑郁症,住在我的房子里,也不找工作,天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有个男朋友,对她也不好,弄得她每次在电话里都跟我说不想活了。家里这一堆烦心事,店里又老有烂客人不给小费,我自己都要抑郁啦!”
马克彭看着眼前这个面容姣好,会穿衣打扮,不仅令他,也会令很多男人心动的女人,她的生活原来是这样一团解不开的乱麻!他感到男人内心最柔软之处被触碰到,但是也感染到一股抑郁气息。
“美国这边会不会有更好的治疗抑郁症的药?想请你帮我打听一下!”
七,
苏姗儿子的爸爸给她们买过一套房子,分手时,没有要回去,这让苏姗的内心有所平衡。苏姗把自己独自关在房中七天七夜,不吃不睡,再走出房时,一段十年的感情就彻底放下了!但是她心中郁结的气恨,令她把儿子当作武器,去惩罚儿子的父亲,她不让他见自己的儿子,于是他也以不给抚养费作为反击。一晃分手已有七八年了。
她得自己养家了!通过跨国婚姻中介嫁到美国的闺蜜,劝她也嫁来美国。但移民局有两年以上的婚姻状况观察期,有点远水不解近渴;何况自己没有感觉的男人,她无论如何是不会要的。令闺蜜也没有想到的是,她竟然会选择自己在微信里不经意提到的另一条路:走线——也就是经由南美偷渡。
来美国后,在按摩院工作的闺蜜自然劝她也做按摩,说这是来钱最快的工作。她去学习拿下执照学着做起来。
她有意无意在朋友圈发的那些“在美国,生活得很好”的照片和信息,儿子的爸爸并看不到,他们早就互相拉黑了。但是她也喜欢跳舞,以前在贵阳时,常去的一家舞厅的老板能看到,他单身,喜欢她,她是知道的。但她不喜欢他,没办法在一起。不过她想着,等在美国把儿子养大,也挣了点钱,人也老了,也许就回贵阳去和他过日子养老算了。
另外她和儿子的爸爸的姐姐还算是朋友,还有微信联系,她会看到的;贵阳的其他朋友也会看到。
这样,儿子的爸爸也就会知道。他通过姐姐告诉她想来美国看她,她以不置可否宣示着自己的胜利。
三十如狼,四十如虎,闺蜜曾怂恿她在外面也找个情人。闺蜜和国内老公是假离婚,有两个女儿,都沒过来,除了知道有个办她移民的美国老头老公,不知道她私下还有个男朋友。
苏姗不想那样。
其实,她目前还是单身,并没有白人老公。她还并不想找个单身男人结婚,之所以编出白人老公,是怕被男人不必要地纠缠;她编出那么多细节,都是从闺蜜和女同事们讲的故事听来,让人更加相信。这样做完全是出于单身女人的自我保护需要。
她找马克彭来海滨,只是因为自己需要有个人帮助排解烦心苦闷,而他是个好人,她看得出他喜欢自己。女人与喜欢自己的人,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似乎有着天生的周旋才能。但她打定主意不会和他发展关系。
八,
这一天,三人小群组忽然又热闹了一阵子。是由艾米莉发起。
艾米莉马上要辞职了,只在店里兼职。她已筹备好了开自己的按摩店,即将开业了,她邀请他和苏姗二人到芳泉谷的一家越南海鲜馆聚一下。那是她和苏姗去过几次,非常喜欢的饭馆,位置居中,三个人都不用走太远,而且她的第一家新店就开在芳泉谷附近。
苏姗也曾向马克彭说过想开自己的店,马克彭觉得很好。如果自己开店,逐渐就可以过渡到不用自己做工,去直接接触她时常抱怨的那些不给小费还动手动脚“烂客人”,而且自己的时间也可以机动起来。他甚至主动热心地帮她注意过街上招租的门面房,告诉她地址让她去现场察视一下。但是苏姗说,自己现在手里的钱还不够,她每个月都要寄钱回国给女儿在国内看心理医生和还房贷,自己开店还需要过几年。马克彭就说,愿意借她钱,帮她提前把自己的店开起来。
苏姗并没有行动,马克彭忍不住力促了几次,她反而生起他的气来,说他给了她太大的压力。马克彭偶尔再有犯禁老话重提,苏姗就会阴沉着脸说,看不起她做按摩女以后就别来往啦!
马克彭心里不得不承认,苏姗还是看透了他的小心思。他是喜欢苏姗,但一想到如果自己的女人是按摩女,潜意识里还是有道坎。他没有展开对她的追求,一方面她还不能离婚,另一方面他对她的工作其实还是介意的。
马克彭不能理解,自己想帮的人,话题都不能提起;而有的人,不用人帮,自己就把事情办成了。苏姗如能象艾米莉这样该多好啊!但是印象里大腹便便的艾米莉对他又丝毫没有女人的魅力和吸引力,做朋友倒是很大气豪爽有男子之风。
马克彭在芳泉谷找到了那家越南海鲜馆OC & Le。他几乎是准点迈进海鲜馆大门。正是饭点,食客盈门,热闹异常。他四处打量,在站着和坐着的人群中寻找熟悉的脸孔。
忽然靠里一张餐桌后面有个人向他打招呼。他瞄了一眼,好象不认识,没有理睬,那人还在招呼他,他才定睛仔细看,原来正是艾米莉!
他几乎认不出来这是她,有好长时间不见啦!她整个人瘦下去一大圈,虽然比一般女子还是要略胖一些,但依稀有点象她残留在网上,发布在大榕树社区的照片上的样子。艾米莉脸上画有淡妆,抹了口红,让他感觉她对这次聚会挺重视的。
他来到桌边在艾米莉对面坐下,向她表达了自己的惊叹。艾米莉脸上微微掠过一抹红潮,那是一种欣喜中的羞涩,难掩的女性表情。
一会儿,苏姗也到了,身材衣着仍然让马克彭眼前一亮,但他内心里却嫌她的乳沟和白晰的胳膊露得有点多。他知道自己并不是她的男人,无权作任何要求。他不时忍不住目光在她身上扫过,却不敢多停留半秒。
“怕你们赶过来饿了,也节省时间,我已经点好餐啦!反正都是我们爱吃的那些,彭先生应该也喜欢!”
苏姗扫视了一眼餐桌上只有三杯冰水,问艾米莉:“冰咖啡真戒啦?自从我们第一次上这家店,你就爱上了冰咖啡!”“不戒不行啊!”艾米娜故意瞟了马克彭一眼,“不戒真沒男人要啦!”接着她解释,以前平时不可能每天来买这家店的冰咖啡,她在一家连锁快餐店找到了口味最接近的,马克彭见她喝过的那种。
“马克,艾米莉现在是不是又苗条又漂亮啦!”苏姗意味深长地笑看马克彭。
“肚子下去很多!”马克彭仿佛隔着餐桌也能看见艾米莉平坦下去许多的腹部。
“哎呀,怎么你就叫马克,我叫彭先生啊,显得你们关系更近似的,不行,以后我也要改叫马克!” 艾米莉爽朗地撒了一声娇。两个女人仿佛有默契一般,大笑起来。
艾米莉忽然表情变得认真,“哎,彭先生,不,马克,今天饭不白吃啊,我还有点事请教您,哎呀还是你吧!你说我在店里候客区放一组什么样的沙发好啊?”
马克彭也不禁认真起来,沉吟了一下说:“我不是搞这方面的,不过那要看你想要古典风格还是现代风格,也要看店里的装修,风格要统一。”
“哪天你有空到店里来看一下,帮我拿拿主意?”
“我帮你看中的那套不好吗?”苏姗不以为然地对艾米莉说。
“你闭嘴,男人的眼光比我们的好!我要听男人的!”
“艾米莉,房产中介执照也考下来啦?你这是要大展宏图啊!”
马克彭一听,感觉怎么自己和苏姗说过的话仿佛在她们店里都被宣示过了似的。他见帮苏姗开店不成,又曾建议她可以考房产中介执照,慢慢过渡,就可以慢慢脱离按摩行,这个虽然挣钱最快,但却让她们羞于告人的行业。但是考房产中介也成了和苏姗的禁忌话题。苏姗总是说,“等心情定下来再考虑!”
“马克,你是我们店的男神!你别怪苏姗告诉我们你说过什么!男人,我喜欢自己追求到的!无论将来如何,是你让我变成更好的自己!应该感谢你!”她不时掠过马克彭脸上的眼神变得更温柔,更富含情愫。
“苏姗,你知道我以前在国内是网红作家,可你还不知道我最近还加入了这边的西岸棕榈华文女作家协会呢,我会把你和马克的故事都写成小说,也不避讳做过按摩女!你们以后要多给我一些故事啊!马克,你不是读过我和货摊主的爱情小说吗?哪天你也会成为我小说的主人公哟!”
马克彭尽量把自己融在三人气氛里。他心里暗自思忖着:苏姗要是能象艾米莉这样该多好,哪怕一半!但可惜艾米莉也不是苏姗!
九,
马克彭收到药店到货的通知。他有个很好的医生朋友,愿意为苏姗的女儿远程开出治疗抑郁症的处方,为了减少可能的麻烦,他又联系了他熟悉的一家华人药店定购有关药物。
马克彭给苏姗发微信,想和她商量一下怎么把药给她。可是苏姗一直没有回复。他想,可能是她上班做工太忙吧,下班后应该会看到消息。
可是过了苏姗平时应该已经下班的时间,她都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音。他改用短信去询问,也如石沉大海。这是很反常的!
他和艾米莉联系,告诉她怎么也联系不上苏姗。他清楚艾米莉对自己的心思,但不是这样相对紧迫的情况,他不会不考虑她心里的感受,去向她显露对苏姗的急切关心!
“我已经不去原来店里上班啦!“ 尽管艾米莉语气里果然透着醋意,她还是和他忙乎过了半夜12点。她也给苏姗发微信打电话,同样没有任何动静;又和老板丽莎联系,丽莎今天没有在店里,她也不知道什么情况,很着急!她还打了店里电话,也没有人接。她们都住得离店较远,只好等待明天再说啦!
马克彭不由得耽心起苏姗来,她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有没有危险?会不会是在店里遇到了坏人?或者高速路上发生了车祸?也可能她急于回家,没查信息,回家后又和她的白人丈夫有了口角,争吵,甚至……
现在除了自己的女儿,马克彭没有为别人,更没有为别的女人有过这样强烈的耽心心理。认识以来,他虽并不急于和苏姗有过快进展,但是内心里,还是不知不觉给了苏姗一个特殊位置。
当不在意一个人时,对方的生或死都是静音的;而一旦在乎了,一个人一瞬的静默都会令另一个人有了生死忧虑。
几乎一夜未睡,第二天他昏沉沉的头脑里尽想着如何和苏姗联系上,尽早确定她安好。他又试着发了信,仍然没有回音。
艾米莉一早来信,说还没有苏姗的消息。这促使他决定驱车一小时去苏姗的店里,等到她上班时间,无论她上不上班,他都需要见到她,或者知道到底有没有事!好在他是在半退休状态,把一点不那么重要的事重新做了安排,他就拐上了5号高速公路。
5号公路是加州最繁忙的公路之一,尤其是早晚上下班的高峰时刻,一辆接一辆的汽车,带着清晨的匆忙和未苏醒的睏意,在一望无头的长龙里寻找着能开快一秒的空隙,无睱顾及另一辆车里的人昨夜有着怎样的心情!
不堵车一小时的车程,他开了近两个小时,终于来到苏姗工作的按摩店外面。那个"Massage"霓虹灯闪着诱惑人的晕光,不知是新点亮还是没有熄灭过。
他想起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情形,更记得那时既希望找的人在却又希望不要在的心情。但是今天他只希望苏姗会从店里半明半暗的过道中走出来,衣着仍然那么精致,看到他时脸上露出惊喜的表情,如同第一次在店里见到他时的那样!
他已经站在了店里,“叮咚“之声唤出一个女人从半明半暗的走廊里移动的脚步,但是他看到的是丽莎的脸!她有点惊异,习惯性流露出笑意。她仍然是上次见过的衬衣和牛仔裤穿着。
“苏姗来上班了吗?她没事吧?”马克彭急切地问,“我是她的朋友,还记得吗?”
在马克彭的急迫面前,站在柜台后面的丽莎显得过于平静,她向柜台台面上垂视了一秒,然后目光深邃地望着他,“艾米莉昨晚也告诉了我,我还正在和苏姗联系!本来应该排班排到她的,但她今天没有来上班。”
马克彭已经想不到苏姗还有去别处什么地方的可能,原地无措地下意识把头往里屋方向探了一探,然后就要退身回到自己车里去。
“苏姗真的没有上班!这还能哄你吗?”丽莎从他探头的动作仿佛读出了他的心思。他知道自己不是不信她的话,怎么会呢,他怎么会觉得她有什么必要骗他?他只是不死心罢啦!
“好的,谢谢!”他转身要离开,丽莎喊住她,关切地说:“你从newport Beach赶过来的吧,别着急,一定很累了吧,先坐下喝口水!”马克彭正觉得渴,就停步转身,他又看见面前五颜六色的热带鱼,却无心欣赏。
“你看上去很疲劳,面色很不好,到里面按摩床上休息一下吧,不然驾车不安全。”丽莎一边看他喝水,一边观察着他的面色。
此刻马克彭真的倍感疲惫,“我在自己车里休息一会儿就好啦!”喝完水,他站起身。
“车里怎么休息得好!你还是在我们这里的床上踏踏实实休息一下吧,一看你昨晚就没睡好!我们上午不忙,不影响我的生意!你也看看苏姗有没有躲在里面!”最后一句话她是以开玩笑的口气说的,透着中年女人的体贴,善解人意和经验老到,一语点中了马克彭最后那点侥幸不死心的心理。”
他作出勉强的样子接受了丽莎的好意,跟在丽莎身后走向里屋。趁势悄悄向两边空无一人的房间匆匆瞥去。他心里很难为情为什么要这么做。
丽莎把他领到最里间屋,因为比较安静。“你还是把外衣脱了,躺着比较舒服,不然皮带,皮夹,钥匙一堆零碎硌硬人!”说完,她走了出去并得体地带上门。
马克彭把外衣裤脱下堆在身边,在床上躺下,果然比和衣而卧更加舒服。他酸胀的腰背得到了柔软的承托。他感觉自己这么躺下去一定会睡着。
忽然门轻轻地被推开,他听见丽莎脚步轻巧地走进来,在自己躺卧的床边走动,一会儿把他堆在身旁的衣裤移走,好象是挂在了墙壁挂钩上,一会儿又抖开一条大毛巾盖在他身上。
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气氛,他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没有吱声。忽然,他的腿被移动了一下,只听丽莎说,“看把你累得,在床上瘫成泥一样!我给你稍微捏一捏,帮你放松一下!”
马克彭扭动着身子坐起来要拒绝,丽莎笑着把他摁下,“都这么累了,你就享受一下吧,大不了你付费就是!”
马克彭只好躺下,由着丽莎尤如长了眼睛的手,在他腿脚上摁揉。由一双柔软的手所摁揉出的舒适感,让他从反差中体会了什么是身心俱疲。他的意识变得模糊起来,不知何时,如同坠入了云里雾里,他的呼吸中带出了鼾声……梦中,自己化身成一只蜜蜂向着一只花笼飞去,那是一棵食虫草,有股淡淡的甜香隐隐飘来。
仿佛重生般醒来时,他感到胸腹生出一股温热,一缕女人的长发垂拂到脸上,原来是丽莎正弓腰掀起他的內衣,在用热毛巾,擦拭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满血复活了一般。
“醒啦!舒服吗?”朦朦胧胧中也能看见丽莎微微晗笑的眼眸,不知何时她微腴匀称的身子换上了软软的丝袍,时动时静,柔和诱惑的凹凸曲线,在昏暗的灯光里丝滑流动着。“好久没睡这么好的觉了!”他心里其实有点嗔怪丽莎那么早就缩短了自己的酣梦。
“没睡够,一会儿接着睡!”丽莎一边笑吟吟地说,一边拂下他的衣服,猛地,他感到自己的敏感部位被似乎无意的手指触碰了一下,惊得浑身一机灵,作为丧偶多年的的男人,他几近忘怀了异性曾停留在身体上的知觉。
“哈哈!还硬起来了!”丽莎又一次触碰了他,这一次竟是故意的,“说明你依然健康年轻!“他不确定这是丽莎对他的撩拨,还是关系亲密的成年人之间才有的打趣调侃!
马克彭慌忙起身穿好衣服。
坐在车里,手扶方向盘,刚才按摩屋里的情形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
十,
马克彭觉得肚饿了,便来到一家快餐厅点餐。看见菜单灯箱牌上有熟悉的冰咖啡图片,恍然知道艾米莉微信头像是怎么来的啦!就随口也点了一杯。在等候时,他又不甘心地试着划手机,要给苏姗发信。信还未发出,苏姗居然有了回信!
“在手机店,马上就好啦!”
原来昨天苏姗一个人在店里工作时,她把手机丢了!怀疑多半是她的一位客人拿走的。工作时,她把手机放在墙角的小桌上。等她做完工,把床单毛巾卷起送去扔进洗衣机,转身回来重新铺单时,客人和手机都不见了,到处找,也找不到,她用店里的电话拨打,只有无人接听的声音。
“烂客人!”偷走她手机的客人,也被她归为这一类。
她每天晚上都要和国內的女儿通一二小时电话,微信名“小棉袄“就是因为女儿而取的。但昨晚她沒法给女儿打电话,很着急,所以一早就去手机店等着开门。所有人的电话她只记得一个,是店里的电话,就借手机店员的电话首先打给店里告诉了老板丽莎:她今天无论如何要把手机弄好,上不了班了!
“你告诉了丽莎?她知道联系不上你是因为手机丢啦?”马克彭心中很诧异,“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啊,她没告诉你?刚插上新手机卡,重新装好微信,就收到一大堆信息,看到你和艾米莉还有丽莎着急找我,就赶紧先给你回。我女儿却无声无息,反倒让我更耽心!我今天不上班了,下午要赶紧给我女儿打电话,那时国内是早上!谢谢你,还专门大老远跑店里找我!“苏姗说最后一句话时,马克彭听出她的语气里多了些许脉脉温情。“给我女儿的药还在你车上是吧?你回Newport Beach时,我们还在超市停车场见面,好吗?我请你吃饭!不多说啦,我还得告诉艾米莉和丽莎一声!”唠叨交待他这些时,他也感受到了苏姗的话语里前所未有的亲昵!他不知道的是,微信那头,苏姗已经暗暗打定主意,准备把自己仍然单身的情况向他合盘托出。他对与苏姗再次在超市停车场的见面,有着如同约会一般的期待!
他心情格外愉快地享用起新鲜端出的牛肉芝士汉堡,吸吮着混合着咖啡香和奶油香的冰咖啡,最美的是第一口的香甜冰爽!仿佛明白了艾米莉为何对它难以抗拒,他为她戒除了这一口唇舌享受而遗憾!
忽然餐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有信息。他划开,可巧!是艾米莉发来微信。艾米莉的微信头像的冰咖啡不见了,代之以在云中梭飞的雀鸟,微信名也改成了她以前的网红名字:“云上云雀”!背景图上坐地读书的女孩还在那里。
没等去读她的信息,他就把桌上的冰咖啡连同包装纸里吃了一半的汉堡拍照发过去,附戏谑之语,“还想吗?“艾米莉回了一个“哈哈!”和馋水尺长的表情包!
艾米莉发的信息是,告诉他不用为苏姗着急了!也知道他来店里找苏姗,既然这样,不如回家路上,去她新开张的按摩店看看,帮她参谋一下广告箱的设计。“另外,你也老大不年轻啦,百里奔袭一定腰酸背疼,不如让我为你服务一下,做我第一个和唯一的客人!以后我也只让我雇的员工做工,我退居二线啦!”
马克彭答应她,一会儿回家路上会改道去她店里参观一下,看看广告箱什么情况,心情却并不怎么急迫!
餐毕,马克彭面前杯空纸废,食盘狼藉。他正欲起身清理,忽然苏姗发来微信,语气非常奇怪,好象压抑着一股怒气,“好呀,动作真快呀!名义上是到店里找我,实际是知道我不在店里就趁机去找我同事,还动手动脚!我还一阵感动呢!差点被人蒙在鼓里!”
马克彭开始对这突变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继而反应过来,原来苏姗知道了上午丽莎给他按摩的事。但他对她怒从何来,莫明其妙。本想把前因后果慢慢向她道出,但苏姗透过手机屏幕传递过来的情绪反应,让他感觉现在说什么都徒劳。
"你知道丽莎是什么人吗?你去招惹她?她大学毕业时不愿回东北老家小县城,为了一个省城户口,就找了一个老实工人出嫁;后来为了出国,就把这个和自己生了一儿一女的工人老公以假离婚名义一脚踹掉;到这边又为了一张绿卡,她不惜和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老美假结婚;还告诉你吧,她还上高中时,为了帮生意失败的父母还债,竟跟了她初恋情人的有钱爸爸,沒错,是跟了她初恋情人的爸爸!她初恋情人把自己吊死在大学宿舍的床上自杀!……你就跟她鬼混吧!”
“鬼混?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吧?”
“她可是我的同事,什么都告诉我啦!头两年,她从店里傍了一个客人,做律师的,就买上了house; 小心这一次她看上了你家newport Beach的豪宅!”
“丽莎怎么跟你说的?她到底对你说什么啦?”
“我的同事会凭白无故冤枉你吗?原来你和那些烂客人也没什么两样!我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一直不为心动啦,稍一动心就被当头棒喝!”
“烂客人,渣男!磨死人的女儿,要我命的抑郁症……我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呀!我不要这样下去啦!正好,我闺蜜叫我去她那里,我明天就去外州!”
“药是我让你买的,我不会让你白忙,请你放到店里,我会去店里取我的东西,我会给你钱的。对不起,我本不应该这么生气,我没有资格,如果我不动这心,就没有资格,就不会生气,不生气……”苏姗似乎终于冷静下来,但是她的冷,凝成了冰,成了恨。
马克彭还想解释,苏姗动作极快,竟然已经把他拉黑。在和艾米莉的三人小群里,也只剩下他和艾米莉两个人!
他把垃圾倒掉,仿佛把自己也倒进了垃圾桶。
他不知怎么又来到了按摩店门口,感觉比早上刚来时更加身心疲累。
他推门进去,叮咚声中,半明半暗的过道中丽莎走出来,微腴熟透的身子还裹贴着那身柔软的丝袍,她眼眸灵动地把他从上到下照射了一遍,然后伸出柔软白皙的手,搭在他肩上,”亲爱的,你看上去更累了,进来休息一下吧,今天只有我一个人!“
迟缓地,他把药递给她,一句话不说。